一、最初的相遇总是美丽
认识他的那年,她进大学不到一年,而他已经读到研究生三年级,即将读博士。她仰起脸天真的望着他,问你都读到博士了,你妈妈一定很骄傲吧?太阳照在她的眼睛上,她微微眯起双眼,像一只小猫。他笑着说,才不呢,我妈妈一直催着我找gf。----gf是他们对“女朋友”的简称。
他来自东北小城,是家里的长子。她想他家里一定对他寄予厚望----包括事业和家庭。而他看起来是那么平易的一个人,没有丝毫傲气。本来她以为在那样著名的高等学府里读到博士的人,多少都会有些不凡的自我感觉。可他只是说,呵呵,在哪里都是一样的。
认识不久她开始准备期末考试,快放暑假了。他居然以一种淡淡的口气说他在监考。她无论如何不能相信,他有一点点老师的样子,他的样子可以监考。她问,你监考严不严呢?他说,不严,但因为我长得很吓人,学生们就不敢作弊了。
她笑了又笑。“胡说,你的样子连一只猫都吓不到!”他总是那么温和的样子。
他也笑。“是啊,我的样子只能吓小安呢。”
她就又气又笑的捶他的肩膀,而他就呜呜呜地哭着说:“啊!你欺负我!”
他总是那么白痴而快乐的样子。所以她一直无法设想他是博士,并且是助教,还要负责批改本科生的作业以及监考。
其实她知道那时他刚从一场无望的恋爱中走出来。他常常开玩笑说要化成骨灰。有一次他轻描淡写地说,安,其实死亡是很容易的事。她突然阻止他说下去。而他不在意的继续道,说不定明天就会死,这也没什么奇怪的。
她猛地抓住他的手臂几乎愤怒的叫道:不许胡说了!你不会死的!
他有些错愕的望着她。没想到她的反应如此激烈。他的确只是随口说说。那时他在看很多哲学的书,生活中也开始有些挫折。物质与精神,生与死,自然都是常常想到的东西。
所以他想,毕竟是小女孩,不能明白这些。在她的世界里,是不该有这些东西存在的。
更何况,她是像小猫一样温顺可爱的女孩。不乏聪明,却不一定有足够的勇气和阅历。她是个像妹妹一样需要宠爱的小姑娘。
放暑假了,她说要去新疆。他没在意,说西藏是好,可是不适合你这种小姑娘去。
一个星期后他收到她的email,说已经到了拉萨。他这才开始注意到原来她真的是个说到做到的女孩。
然后很偶尔有些mail,简短的几行字,说她到了哪里。
将近一个月后她回来了。瘦削的脸庞,晒黑的皮肤。一大摞照片。闪闪发亮的眼睛。她没有多说什么。
他开始发现她灵魂里面深藏的倔强与坚持。
她说这个世界虽然狭小,可我的心是自由的。我要飞去任何我想去的地方。
而他是个懒散的人,不喜欢到处乱跑。他甚至都没有去过长白山----离他家乡非常近的地方。
他不知道是否因此他们眼中的世界会有所不同。
很巧他们都是对星座极有研究的人。
她是双鱼座。她说这个座的人希望永恒,所以总喜欢抓住稍纵即逝的一切。而他是水瓶座。他说水瓶座喜欢变化,所以什么也不要抓住。
他说你错了。水瓶座也希望永恒。所不同的是正因为要永恒,所以不断丢弃一切暂时的东西。
安露出常有的淘气的笑容,想反驳什么。然而沉默了两秒。她只是静静的笑了。
然后他们就开始说起别的话题。
新的学期即将开始。母亲的电话又来了。
“安安,你姑妈又来信了,问你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去美国读书。都说了一年多了,让你不要耽误时间,赶快决定……”
“我知道了!不要总是催我,烦死了!”
“我催你?刚开始说要玩玩,也玩了一年了。我就不明白有什么好玩的。别的小孩有这个机会早就走了,你别生在福中不知福。新的学期又要开始了,你到底有个什么打算——”
“我没打算!好了好了,我过几天给你打电话。”她不耐烦地打断母亲。
“安安,我和你爸工作都忙,不能照顾你。你也要象个大人了。自己的前途自己要快做决定。”
她突然冷笑一声。你们有照顾过我吗?但没说出声。她只是平静的说,“好,我想想,过两天再说吧。”就挂断了电话。
她的父母都是出色的人,工作的精英。所以常常跑来跑去,不断的出差。而且因为工作的调动,他们都不是所在那个城市的本地人,所以都说普通话。安虽然出生在那里,在家里也仍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。
她从小就是优越的,美丽的,与众不同的。然而也是孤独的。因为从小说普通话,她的方言总是说得不太地道。有时候她觉得她是失去语言的人。无法与任何人沟通。周围人羡慕的目光,仿佛一道透明的墙,把她和这个世界隔绝起来。
无法被解救的孤独。繁华落尽,她的生命一片空茫。
她从未把这个秘密告诉任何人。
她的父母也是优越的,出众的,却也是离她无比遥远的。
并且经历过友情的背叛和分别。
当遇到他的时候,她已是一个心情淡漠的女子。很难再相信任何人,或对什么事还抱有期待。
然而当她第一次仰起脸望着他时,已经对他付出全部的真,没有设防的心情。而她还不自知。
高考时她执意要考外地的大学。她已不想留在那个空洞的城市。后来她考到了北京。去北方是她一直的心愿。某种没有理由的固执。只是想看看那片辽阔的土地。她所在的城市繁华而拥挤。她想丢弃一切,做一个没有背景也没有记忆的人。一切重新开始。
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,去北京和去美国没有什么本质不同的。
但她想最终的某一天,她还是会走,因为她的心如此自由,无法在一个地方做长久的停留。但无论如何不是现在。
也许因为某种自己都尚未发觉的眷恋。
二、妹妹
他仍然是那么不拘小节的人。他的衬衣的衣摆甚至都不会扎到裤子里去。他的鞋带有时会掉。他喝茶时会一不小心放太多茶叶而浓得涩嘴。如果她在他的身边,她会揉揉他的头发,帮他把一切都做好。
她从小就是公主。永远都是别人照顾她的。但他们一起吃饭的时候,她会默默地给他夹菜,给他倒可乐。
也许微不足道,但已是她能为他做的全部。
安有时会想,磊实在太粗心了,完全注意不到这一切。
也许磊不够了解她。她很想告诉磊她的过去。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。她是失去语言的人。她宁愿在他面前做一个单纯的小孩。
毕竟这么多年来,她没有真正做过一个小孩。她总是小心地微笑着保护自己。因为淡漠与倔强,在遇到他之前,她已忘了怎么向一个人撒娇。
能够在一个人面前不设防的感觉太好。她喜欢他用带东北口音的普通话叫她“小安”。有一点点的鼻音。温暖的,淳厚的。使她常常有种错觉,觉得他才是她的家人。有着血缘的关系。
安的物理和数学都不好,而物理却是他最爱的专业。有一次他说来世一定要做小安的大哥,监督小安学物理。安大笑说那我只有被你逼死了!呜呜呜……
然后她突然郑重的望着他。“说好了,来世真的要做我的亲哥哥哦。”他笑着说,“放心吧,除非是世界末日,不然一定会的。”
也许只是戏言。她却突然非常感动。可以一起穿越生死。来世她可以是幸福的,生在一个平淡而温暖的家庭。心中没有阴影。快乐地成长。
他有时会烦恼地说,我妈妈又写信来问我有没有gf了。安挽着他的手臂,忽然俏皮地笑着问,那我可不可以做你的女朋友呢。他宽容的笑笑说,小安是我妹妹呢,我从来都把你看做很乖的小女孩。呵呵。
秋天天气骤然转凉。她感冒了。星期天早晨同寝室的同学都出去玩或者回家了,只有她一个人在床上昏昏然躺着。
不到十点他打来电话。----因为他们的大学距离很远,所以即使是在同一个城市,他们也不常见面,而常常打电话。
是她星期六托他问的一件事,没想到那么快,他已经帮她跑了一趟给她答复了。
她假装哭的声音,撒娇地说,“磊,我感冒了……”
磊说,“我知道你不爱跟同学出去玩,就是怕你星期天一个人在寝室里没事做,才这么早打电话----你居然感冒了……唉……真是笨啊。”
她心里感动的微笑着,嘴里却说,你才笨呢!
磊说,“你一定要去打针,这样退烧才快。”
安说,“不!我最讨厌打针了!”
“小安乖,要去打针。”
“不!”
“我叫恬带你去医院!”----恬是她最好的朋友。
“不!她管不着我。我说不去就不去。”
最后他轻轻叹了口气。他知道他无法强迫这个女孩子做任何事。他只好退让,说那一定要按时吃药。
那个电话打到中午近十二点。她知道他是怕她寂寞陪她说话。最后他反复叮嘱她要去吃饭,否则如果继续睡下去会更加不想吃饭。
她笑着说好。
他又说今天晚上要早早睡觉,不许深夜卧谈,不许忘记吃药,不许……
她打断他,说你好烦啊,怎么比我爹的话还多。
他不好意思地笑笑,说因为我觉得比你大很多,有责任照顾你嘛。
她仍淘气地笑着,还想说他什么,却发现自己的心已柔软得不能有任何言语。
晚上八点响起敲门声。她懒懒地走过去开门,以为是同学回来了。一开门外面居然站的是磊。提着一些药和几个水果。
她呀的惊叫一声抱住了他,好象见到亲人一样。那么自然的。
磊第一次看见她披散着头发,穿着碎花的棉布睡裙。头发因为正在留又没有长到足够长,刚到脖颈,柔软的发稍微微蜷曲。脸色有些苍白,眼睛却炯炯发亮。象一只小猫一样依赖他,缠着他,伶牙俐齿地说着俏皮话逗他玩。
聪明而脆弱。她是那么需要照顾的样子。
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一些动心。可是他提醒着自己她只是他乖巧的小妹妹。
她摸摸他的头发,奇怪地说,没有戴假发啊?
他也疑惑了,说戴假发做什么?
没有戴假发,怎么混上来的呢?这是女生宿舍啊。
他哈哈大笑说,我告诉管理员我妹妹病了,来看我妹妹。我说你住二楼,她知道的。----小安真是越来越傻了。真是白痴的小姑娘啊,哈哈。
她使劲摇他肩膀,撒娇地说不许笑人家嘛!
她喜欢他用北方话叫她小姑娘,小丫头。怜惜的语气。
快十点他叫她吃药,然后赶快上床睡觉。他拿水的时候笨手笨脚差点打翻杯子。她微笑地看着他做这一切。他说,宿舍要关门了,我走了。
她轻轻地说,周末要很晚才关门的。
那太晚了我在这里也不好啊,对不对?他好脾气地哄她。
她顺从地点点头。突然搂住他的脖子,把脸深深地埋进他在他的胸前。沉默地。他的白衬衣有淡淡的茶叶味道。她熟悉的味道。她并没有爱上他,然而对他的眷恋已深得无可救药。她视他为唯一的救赎,她的朋友,兄长,父亲,爱人。
她柔软的头发蹭着他的下巴。好闻的清香。轻盈的鼻息温暖着他的胸口。那一瞬一股潮水淹没了他的心。他心了升起小小的迷惑。他突然想亲吻她柔软的脸颊。
她不知道他心中瞬间的挣扎。抬起头来的时候,他已恢复了平静的笑容。像她的亲人,她的哥哥。她离他如此之近,可是丝毫感觉不到情欲的存在。他是有血缘的亲人,已成为她血液的一部分。不分彼此。
他看着她睡下,帮她盖好被子。他笑着说,小安要乖乖的好好睡一觉。
她看着他的脸,模糊地想着也许可以和这个人共度一生,即使没有爱情。
他走了,轻轻关上门。她很快沉沉睡去。已经很久了,她没能这样安然入睡。而且一夜无梦。可以安睡的感觉多么幸福。他是唯一可以给她这样安全感的人。